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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看见全集作者:柴静【由墨斋小说网www.qS整理(),版权归作者和出版社所有,本站仅提供预览,如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本站删除。】序言十年前,当陈虻问我如果做新闻关心什么时,我说关心新闻中的人这一句话,把我推到今天。话很普通,只是一句常识,做起这份工作才发觉它何等不易,“人”常常被有意无意忽略,被无知和偏见遮蔽,被概念化,被模式化,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无意识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常常看不见他人,对自己也熟视无睹。要想“看见”,就要从蒙昧中睁开眼来。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因为蒙昧就是我自身,像石头一样成了心里的坝。这本书中,我没有刻意选择标志性事件,也没有描绘历史的雄心,在大量的新闻报道里,我只选

2、择了留给我强烈生命印象的人,因为工作原因,我恰好与这些人相遇。他们是流淌的,从我心腹深处的石坝上漫溢出来,坚硬的成见和模式被一遍遍冲刷,摇摇欲坠,土崩瓦解。这种摇晃是危险的,但思想的本质就是不安。我试着尽可能诚实地写下这不断犯错、不断推翻、不断疑问、不断重建的事实和因果,一个国家由人构成,一个人也由无数他人构成,你想如何报道一个国家,就要如何报道自己。陈虻去世之后,我开始写这本书,但这本书并非为了追悼亡者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说过,死亡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意识,那才相当于死。他所期望的,是我能继续他曾做过的事就像叶子从痛苦的蜷缩中要用力舒展一样,人也要从不假思索的蒙昧里挣脱,这才是活着。十年已至,

3、如他所说,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第一章 别当了主持人就不是人了二年,我接到一个电话。“我是陈虻。”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可能是想给我一个发出仰慕尖叫的时间。“谁?”“我,陈虻没给你讲过课?”“你哪个单位的?”“嘎中央电视台新闻评论部的,找你合作个节目。”我们在央视后面梅地亚酒店见了面。我打量他,中长头发,旧皮夹克耷拉着,倒不太像个领导。他跷着二郎腿,我也跷着。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你对成名有心理准备么?”哟,中央台的人说话都这么牛么?我二十三四岁,不知天高地厚得很:“如果成名是一种心理感受的话,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了。”“我说的是家喻户晓式的成名。”“我知道我能达到

4、的高度。”他都气笑了:“你再说一遍?”“我知道我能达到的高度。”“如果你来做新闻,你关心什么?”他开了口。“我关心新闻当中的人。”他在烟雾里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你来吧。”“我不去。”我有我的节目,湖南卫视的“新青年”,人物采访,很自在,用不着签约,我住在北京,每月去一趟,录完拿现金。“体制里的工作我干不了。”他也不生气,把烟头按灭了,站起身:“这样,你来参加一次我们评论部的年会玩玩吧。”年会上来就发奖,新闻评论部十大先进。这十位,长得真是。头一位叫孙杰,歪着膀子上了台,手里拿一卷卫生纸,发表获奖感言:“感冒了,没准备,写在这纸上了,我讲几个原则啊”讲完把纸一撕,擤擤鼻涕下台。晚会前是智力问答

5、,我跟台长分一组,白岩松主持这环节,问:“一九一九年五四运动发生在什么季节?”台长按钮抢答:“冬季。”大概他脑子闪现的都是系围巾的男女群雕。于是被大笑着羞辱一番。当时正是评论部与“东方时空”分家的阶段,接下去放的是崔永元的分家在十月:“运动啦,七八年就来一次兄弟们,抢钱抢女编导,一次性纸杯子也要,手纸也要”领导们坐第一排,在片子里被挨个挤兑。“李挺诺夫硬挺着入睡的夜晚,气恨地说:痛并快乐着,这书只配用来垫脚!”坐在第一排中央的新闻中心主任李挺正被群众抢钱包,钞票全部被撒向空中,大家哈哈大笑。其中一百块红艳艳,飘啊飘,飘到了我手里。嘿,这个地方好。陈虻拿了一张破纸,让我在上面签个字:“你就算进中

6、央台了。”我狐疑地看了一眼。这连个合同都不是,也没有记者证,没有工作证,没有工资卡,连个进台证都没有。“我们看中了你,这就够了。”瞧他的嘴脸。他带我去新闻评论部。我边走边打量,看了看部门口挂的牌子:求实,公正,平等,前卫。前卫嗯,一个新闻部门,还想前卫?我左看右看。他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一边敲打我:“你就是个网球,我是个网球拍,不管你达到什么高度”哦,这人挺记仇。他转过头盯着我:“记住,我都比你高一厘米。”切。一进门,办公室正中间放一把椅子,化妆师熟练地一甩,往我身上套了块布:“来,把头发剪了。”我一直披挂在半脸上的头发落了一地,像只小秃鸭子。“这样可以吹得很高了。”他满意地拨弄一下我那刘海。

7、男同事们坐一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去,给我们倒杯水,主持人,我们一年到头伺候你,你也伺候伺候我们。”我天生没什么机灵劲儿,还在南方女权文化里待惯了,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种幽默,只好呆呆地去倒了几杯水。他们跟我开玩笑:“柴静,司长大还是局长大?”我真不知道。陈虻把我交给那个拿卫生纸上台的家伙:“练练她。”这家伙看着跟那天不大一样,严肃地看了看我:“你写一写建党八十周年节目的解说词。”我倒真敢写,洋洋洒洒。写完给他,他真是特别善良,看了一眼,连叹气都没叹,诚恳地说:“你回家休息吧。”我要做的这个节目叫“时空连线”,每天十六分钟的时事评论,连线多方专家同时讨论。我之前从没做过新闻,陈虻也没看过我在湖南

8、卫视的节目,不过直觉告诉我最好别问他是怎么发现我的,这种人绝不会按正常方式回答你,还是少说少问为妙,免受羞辱。他只说了句:“我们要给白岩松找个女搭档。”年会的晚上有人打电话来,声音低沉:“岩松要跟你谈谈。”我一去,一屋子男同志,挺像面试。后来才知道,白岩松这个人什么都彪悍,就是不习惯跟女生单独讲话。大家跟我聊,他只插空问了两个问题:“你喜欢谁的音乐?”我好像说的是平克弗洛伊德。他问:“华人的呢?”“罗大佑。”他没再问什么,只说了一句:“这是条很长的路,你要作好长跑的准备。”第一期节目就是惨败。是关于剖腹产的话题,我自己联系好医生、生孩子的人、社会学家,约好演播室,化好妆坐进去,几位台领导正从玻

9、璃外路过,看了一眼:“有点像小敬一丹。”陈虻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这就代表认可啦。”现场采访只录了三十分钟,谈完剖腹产怎么不好,就顺利结束了。那会儿我不把电视当回事,在纸上编完稿子,让同事帮忙剪片子送审,自己去外地耍了。放假回来,在办公桌上挂只大画框,是在西藏拍的照片,还弄个水瓶,插了些花花草草。看办公室人脸色,知道审片结果很不好。大家不好跟我转述最狠的话,只说已经这样了,你就把结尾再录一遍吧。陈虻在会上公开批评我:“你告诉人们剖腹产是错误的,自然生产如何好,这只是一个知识层面,你深下去没有?谁有权利决定剖腹产?医生和家属。怎么决定?这是一个医疗体制的问题。还有没有比这个更深的层面?如果你认为人

10、们都选择剖腹产是个错误的观点,那么这个观点是如何传播的?人们为什么会相信它?一个新闻事实至少可以深入到知识、行业、社会三个不同的层面,越深,覆盖的人群就越广,你找了几个层面?”我越听心底越冰,把结尾一改再改,但已无能为力。年底晚会上,同事模仿我,披条披肩,穿着高跟鞋和裹腿小裙子,两条腿纠结在一起坐着,把垂在眼睛上的头发用手一拨,摸着男生的手,细声细气地采访:“你疼吗?真的很疼吗?真的真的很疼吗?”底下哄笑,都认同是对我的漫画像。白岩松当时是制片人,压力比谁都大,也不能拔苗助长,别人笑我的时候,估计他心里比谁都难受。有次我穿印花纱裙子到办公室,他叫我过去,说:“回去把衣服换了。”每天节目结尾主持

11、人都要评论,我别扭坏了。按我原来花里胡哨的文艺路子,肯定是不行的,按节目的习惯写,我又写不来。一遍又一遍,都过不了关,到后来有一次没办法,白岩松递给我一张纸,是他替我写的。每次重录的时候,都得深更半夜把别人叫回演播室,灯光、摄像后来已经不吱声了,也不问,沉默地隐忍着。录完,我不打车,都是走回去,深一脚浅一脚,满心是对他们的愧疚。部里安排所有主持人拍合影,我是刚来的小姑娘,自然而然站在最后一排边上。崔永元回头看见我,扶一下我的胳膊,把我带到第一排正中间他的位子上,他当时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有个场合,几乎所有人都在互相敬酒,他进来了,在饭桌边坐下来,什么也没说,但谁都不敬了。这就是他

12、。那几年评论部的内部年会,看崔永元主持是我们的狂欢,看他在台上手挥目送,戏谑风头人物,逗逗女同事,拿领导开涮。也就他能修理陈虻,说:“陈主任站起来。”陈虻被群众打扮成日本浪人,头顶冲天辫,重重叠叠好多层衣服,半天才撑着大刀勉强站了起来,群众起一大哄,小崔伸手压住,指一指大屏幕上一堆怪诞字符,只有一个中国字是“钱”。小崔说:“这些字怎么念,陈主任?”陈虻踅摸了半天:“不认识。”“哦,陈主任连钱字儿都不认识。”“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说,“这些字里头你认识哪个?”陈虻这次答得挺快:“钱。”“哦,陈主任原来只认识钱。”大家吹口哨,尖叫。陈虻手扶着大刀也跟着乐。小崔正是如日中天,可以“别一根签字笔,揣一

13、颗平常心,走遍大江南北,吃香的喝辣的”,但他公开说,每次录节目,开场前心里焦虑,总得冲着墙向自己攥拳头。我见惯了强人,他这点儿软弱几乎让我感激。我在台里新朋友不多,史努比算一个。那时候好像就我和他单身,办公室雷姐还想撮合我俩。我看他一眼,年岁倒是不大,但长得吧他自己说早上洗完脸抬头看镜子,差点喊“大爷”。有一次在地铁,他死盯着一个姑娘看,最后那姑娘犹犹豫豫站起来要给他让座。他真诚地对我说:“我从小就长这样,等我四十的时候,你就看出优势了。”他学中文的,在新闻评论部内刊上写文章,题目就是他的梦想,叫“饭在锅里,人在床上”,不免被一干做新闻的人讥笑。开会谈节目,他开口,一屋子人就摇头笑“人文主义者

14、”。别人都做时事类节目,元首访问什么的,讨巧,也好做,他偏做生僻的,有一期叫“哥德巴赫猜想”,民间有位倾其一生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专业人士和普通人都觉得可笑,但这人在节目中说:“小人物也有权利发出自己的声音。”别人笑,史努比只自嘲,从不反击,也没见他对人凶恶,我有时觉得他有点近于怯懦,他只说:“道德,不是没有弱点,而是看清它,然后抑制它。”有次聚餐,在一个吃东北菜的地方,都喝得有点儿多了,有人大声呼喝,有人往地下砸瓶子。他也喝高了,摇摇晃晃蹲在地上捡碎片。我去捡的时候,听见他嘟嘟囔囔:“什么是人文主义者?人文主义者,就是不往地上砸瓶子。”那时候,他手头正青黄不接,每天拎着单位发的纸袋子,装着泳

15、衣和盗版碟,游完免费的泳,吃完免费的三餐,回家看五张盗版碟,发工资全存建行,每天坐公交车时看着建行的大招牌,“有种深沉的幸福”。就是这么个人,看我很不得意,居然花钱送给我一盆花。是他上班路上看到地铁口挤了好多人,想着肯定是好东西,挤进去一看,是从天安门广场上撤下来的国庆菊花,板车上放着,一块钱一盆。很贫贱的小黄菊,他小心翼翼地放我桌上,作陶醉状深嗅一下,差点熏一个跟头。中午开会大家评我的节目,他最后发言:“大家都说好的我就不说了,我提点儿意见,好的为什么不说呢?好的地方也要说。我先说”我看他一眼。他私底下爱教育我:“你生活得太塑料了,不真实。”我白他:“怎么了?”“过分得体。”“什么意思?”他

16、来劲了,比比划划:“要像打枪一样。有句话,叫有意瞄准,无意击发。要有这个无意。”挺神的反正。后来,史努比跟我说过,看我当时真是吃力,天天采访前挨个打四十分钟电话,每次采访都在本子上写一百多个问题。化妆的时候还斜着眼继续写,化妆师一边抖抖地画眼线,一边叹气:“我看人家别的主持人这时候拿本金庸看,你怎么这么紧张?”到录的时候,我就照着本子上的问题往下问,听不见对方说话,只想着自己的下一个问题。绳子越缠越紧。大老杨是摄像,录完节目大雪里送我回家,他说姑娘你可得加把油啊,领导说扶不起来就不扶了。当时“时空连线”首次使用连线的方式让三方嘉宾评论同一新闻事件,试图创造争论和交锋的空间。这个技术刚开始试,还

17、没办法在演播室里实现三方在屏幕上同时出现,只能用电话采访,摄像在现场拍下他们说话的镜头,回来合成画面。在演播室里我盯着空荡荡的屏幕方向,只能在耳机里听到三位嘉宾的声音。“往这儿看。”摄像引导我往黑暗里望,做出与三个嘉宾交流的眼神,“要有交流感。”我只好每个问题都配合点眼神儿,身体也跟着拧,装作在跟谁交流,营造一种气氛。光拧这个身子就能把我弄个半死。摄像“咂”一声:“你眼里没有人。”我不服气:“是,那些嘉宾的人影都是后期加上的,我根本看不见他们。”“不是这意思。”对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慢慢的,我已经不会写东西了,拿张纸对着,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再过一阵子,我连话都不会说了。在餐厅遇到“新闻调查”

18、的张洁,他说他理解这感觉,说他拍过一个片子,白血病人晚期的治疗要把身上的血全抽出来,再换成新的。我血已流光,龇出一个纸一样苍白的假笑看着他。再后来,我干脆出溜了。以前当观众时,老讥笑别人八股腔,现在当了主持人,用得比谁都熟练,每天结尾我都说:“让我们期待一个民主法治的社会早日到来。”这话是不会错的,然后我就可以卸妆下班了。梦里我又回到小学四年级。八岁的我站在教室走道里,一只手捂着左眼,一屋子同学都埋头看书。老师拿一支小棍,点着视力表的最底下一行。这是我小时候最恐惧的场景,直到现在,看到视力表还感到条件反射式的恶心。我早就近视了。但谁也没看出来。我站在过道上,非常冷静,食指上下翻飞地指着。我已经

19、把最后一行背熟了。老师把小棍一放,埋头边写边喊:“一点五,下一个。”现在我跟大家一样了。谁也没注意到我,我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座位上。眼前黑板上的字,我什么也看不清。有一天穿过客厅,看见电视里“经济半小时”有个记者正在采访刚当了县长的牛群。这记者叫陈大会,真是职业杀手,快、狠、准,剑光一闪,夺命封喉。我端着饭碗站在那儿一直看到完。业内对他的采访有争议,但都承认他勤奋:“他是第一个细心研究国外节目的采访记者,把节目像拆螺丝一样拆开,每一个导语,每一个问题,包括每个表情和姿势,都模仿研究。”我把他的采访,还有法拉奇、拉里金能找到的都打印下来塞在文件夹里,提问抄在小本上,采访前常常偷换一下问题的内容就直

20、接用。江湖上的小女生,以前那点儿华丽的水袖功夫,上阵杀敌时一概用不上,只能老老实实蹲马步,照猫画虎。我遇见陈大会,他说要小心身上的毛病,不要到了三十多岁改不过来,在连线采访中,要心无旁骛,不要管这节目到底要什么,不要去管什么气氛啦交流感啦、不要冷落任何一个嘉宾啦这回事。“你就记住一点,”他说,“新闻本身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接近新闻的核心,那你这期节目就让他一个人说话,其他两个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也无所谓。”我迟疑:“嘉宾会不舒服吗?”“他们舒服不舒服不重要,记者的首要任务是揭示真相。”他这话让我心里动一下,但我根本没这勇气,我像只粽子一样被死死绑住。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状态:“跟你讲个事,一九

21、九六年的时候,东方时空开会,制片人问大家,咱们东方之子的采访记者最差的是谁?还是陈大会?”我开始向他学,但是这种拣本葵花宝典闭门自修的方式,很容易就向邪路上去了,以为厉害的记者就是要把别人问得无地自容。遇上一个新闻,两名陕西青年组队骑自行车飞越长城,有一位失去了生命。我策划了一期“飞越的界限”,采访遇难者的队友和教练,他的队友在节目里朗诵爱国的诗,我问:“你就是想要那种特别来劲的感觉吗?这比命还重要吗?这是不是草台班子?你们是不是炒作?”录完后同事奇怪我的变化:“哟,这次挺尖锐啊。”我还挺得意。李伦当时是“生活空间”的编导,给我发了条短信:“你把重心放错了吧?”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看到南方周

22、末上刘洪波评论这期节目:“电视记者语带嘲讽,步步为营。”他认为责问的对象应该是负责安全审查的管理部门,用不着只拿当事人取笑。网上有观众写看完这节目的感受:冷酷的东方时空,冷酷的柴静。过了好几年再看这期节目,提的问题还在其次,那个坐在台上、一头短发、雪青色套装的女主持人,脸上都是凌厉,眼内都是讥诮。我不是试图去了解他们,而是已经下了一个判断。满满腾腾都是杀气。我那点儿本来就少的观众说:“本来觉得你还有点亲和力,现在不太喜欢你了。”央视南院食堂,每天集体吃饭时电视上正重播“时空连线”,陈虻吃完饭给我打个电话:“人家说,这人还是陈虻招的?你可别让我丢人。”说完把电话挂了。他骂人的这个劲儿,史努比说过

23、,让人轻生的心都有因为他骂的都是对的。他审一个人的片子,审完把对方叫过来,问人家多大岁数了。对方莫名其妙,问这干嘛。他说:“看你现在改行还来不来得及。”他嫌我小女生新闻的那套路数:“你简直矫揉造作不可忍受。”小女生血上头,眼泪打转。他还说:“批评你不可怕,对你失望才可怕。”直到他看我真没自信了,倒是对我温和点了:“你得找到欲望。”“我欲望挺强的呀。”我回嘴。“你关心的都是自己,你得忘掉自己。”他说。“怎么才能忘掉自己?”我拧巴得很。一期节目三方连线,我得时刻想着我的身体要拧成三十五度、四十五度、六十度角,还要想脸上的表情、语言、化妆、衣服。这一场下来什么都得想,我怎么能忘掉自己?“回家问你妈、

24、你妹,她们对新闻的欲望是什么,别当了主持人,就不是人了。”我真是一期一期问我妈和我妹,设计问题时有点用,尽量从常识出发,但一上台,几盏明晃晃的灯一烤,导播在耳机里一喊“三,二,一,开始”,身体一紧,我声音就尖了,人也假了。陈虻说:“你问一个问题的时候,你期待答案么?你要不期待,你就别问了。”我不作声。我问医生朋友:“为什么我呼吸困难?”他说:“情绪影响呼吸系统使呼吸频率放慢,二氧化碳在体内聚集造成的。”“有什么办法吗?”“嗯,深呼吸。”上楼的时候,我深呼吸;下楼的时候,我深呼吸。我看着电梯工,她松松垮垮地坐着,闲来无事,瞪着墙,永远永远。我强烈地羡慕她。上班时只有在洗手间,我能松垮两分钟。我尽

25、量延长洗手的时间,一直开着龙头,一边深呼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失败者的味儿,再这样下去谁都会闻出来了在动物界,你知道,只要你散发出那样的气味,几乎就意味着没有指望了,很快,很快,就会被盯上,毫不留情地被扑倒在地,同伴会四奔逃散,甚至顾不上看你一眼。那段时间,临睡前,我常看一本叫沉默的羔羊的书,不知哪儿来的满是错别字的盗版,书皮都快掉了。很多年后,我看到了它的续集,愤怒地写信给作者。我说你这续集里蹩脚的狗屁传奇故事把我心里的史达琳侮辱了。那个吃着意大利餐、欣赏油画、跟食人魔医生谈童年创伤的女人根本不是她。在我心里,她一直是美国联邦调查局(FBI)二十四岁的实习生,说话带

26、点儿土音,偶尔说粗口,没有钱,穿着一双不怎么样的鞋子,孤身一人去调查杀人案,监狱里的疯子把精液弹到她脸上,参议员认为她偷了自己女儿的珠宝,她知道失败和被人看轻是什么滋味。可是她左手可以一分钟扣动七十四下扳机,胳膊上的筋脉像金属丝一样隆起,卷起袖子去检验那些腐败的死尸,对认为她只是依靠姿色混进来的男人说“请你们出去”。她曾希望在FBI这个大机构里得到一席之地,但最后她不再为身份工作,“去他妈的特工吧”,她只为死去的人工作,在心里想象这些被谋杀的女人,跟她们经历同样的侮辱,从刀割一样的感受里寻找线索。人在关口上,常是一些看上去荒唐的事起作用。在演播室开场之前,我很多次想过:“不,这个用塑料泡沫搭起

27、来的地方可吓不着史达琳,这姑娘从不害怕。”我决定自己做策划和编辑,找找那个抽象的欲望是什么玩意儿。每天给各个部委打电话联系选题。大老杨看我给外交部打电话联系大使被劫案的采访觉得好笑:“得多无知才能这么无畏啊。”但居然联系成了。录节目的时候他负责拍摄,冲我默一点头。我心里一暖。我每天上午报三个选题,下午联系,晚上录演播室,凌晨剪辑送审。就这么熬着,有个大冬天凌晨两点,人都走光了,没人帮我操机,我自己不会,盯着编辑机,心想,我不干了,天一亮我就跟陈虻打电话,去他的,爱谁谁。我在桌边坐着,恶狠狠地一直等到七点。电话通了,陈虻开口就问:“今天是不是能交片了?”我鬼使神差地说:“能。”我抱着带子去另一个

28、机房,编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大衣锁在机房了,穿着毛衣一路走到电视台东门。我是临时工,没有进台证,好心的导播下楼来,从东门口的栅栏缝里把带子接过去。回到家电梯没了,爬上十八楼,刚扑到床上,导播打电话说带子有问题,要换,我拖着当时受伤的左脚,一级一挪,再爬下去。大清早已经有人在街上了,两个小青年,惊喜地指着我,我以为是认出了我。“瘸子。”他们笑。浅青色的黎明,风把天刮净了,几颗小银星星,弯刀一样的月亮,斜钉在天上。白岩松有天安慰我:“人们声称的最美好的岁月其实都是最痛苦的,只是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那么幸福。”节目这么播了一期又一期,常被转载,也拿到一些奖,过得宽松点儿了。但我说不上来自己的感觉。默

29、多克说,新闻人就是要去人多的地方。但我心里知道我不爱扎堆。小时候,我有个外号叫“柴老总”,因为老是“总”着脸,山西话。大人们例行逗孩子取乐,捏个脸啊,亲一下,说“笑一个”什么的,我总面无表情看着对方,弄得很无趣。谁喜欢一个不叽叽喳喳的小孩儿呢?“你不可能是个好新闻人。”有同行直言不讳地对我说。“什么是?”“爱打听,好传播。”是,我本性不是。我每天四处打电话争取采访机会,做了很多独家的选题,但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领导和同事接受我,让这件事成为第二天的媒体头条。我知道什么样的题能拿奖和被表扬,可我心里清清楚楚,这些不是我打心眼儿里有欲望的题,它们不会触动我。有一些选题会让我心里一动,有次在报纸

30、边角上看到一个十三岁的女老师带着一批艾滋孤儿的事。那时候媒体还没有接触过他们。报题会上大家说:“那不是我们的题。”有一天我看见法学会报告上有一个小数字,云南省女子监狱里,暴力重犯的六成是因杀夫入狱,吓我一跳,想知道这是怎么了,但报题会上大家说:“这是新闻调查的题。”这样的时候多了,想起九八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去一家杂志实习。编辑对我挺好,让我做“物种多样性”的封面选题。我去采访中科院植物所的人,写他们研究的困境。编辑看了稿说:“我要的不是这个,你去编译点儿最前沿的国外材料。”我说:“可是我觉得国内研究的现状要提一下啊。”“说了有用吗?”我较劲:“我不知道,但是不说的话肯定没有。”“这不是我们杂

31、志要的,改吧。”“可是”“去改吧。”“你改不改?”“不改。”我俩同时把电话挂了。这是我来北京后的第一份工作,我丢了它。有一天,一个小姑娘,我当年在电台时候的听众,从广院坐了两个多小时车来我办公室,进门也不寒暄,挺厉害地问了我一句:“你觉得现在这样有劲么?还找得到当初和听众之间那种信赖吗?”我愣在那儿。她转身走了。少年时代,我爱听台湾电台,喜欢那里的人味儿,想干这行,一上大学就去电台兼职,毕业后找领导申请一个放花鼓戏的周末深夜时段,做一档节目。他跟我说:“这个节目是没钱的。”“也没加班费。”“坐车也不能报销。”我掩饰住我的狂喜真的?让我干我喜欢干的,还不用付钱?节目很简单,听众写信说他们的事,我

32、不评论,也不回复,只把选中的信每个字都念出来,姓名日期在我看来都金贵得很。念完往上一推音乐键,我往后一靠,潮乎乎的软皮耳机里头,音乐排山倒海。胳膊枕在播音台沉甸甸的皮子上,胳膊肘那块蹭出了深褐色的印子。沉沉的晚上,头顶一盏小灯烤着,栎木板和皮革有一种昏黄老熟的味儿,对面玻璃反射这点小光,好像整个世界都窝在里头。从第一次坐在这儿,我不兴奋,也不担心,心里妥当就这儿了。时间长了,听众说:“把你当成另一个自己。”现在到了电视台,做了新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工作,卖命地工作,但我是在为制片人、奖金、虚荣心,为我的恐惧而工作。最简单的东西没有了,我的心不在腔子里。有天,吹着高高的头发,化了妆去录节目

33、,路上碰到一个当年的朋友,看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可小心,别变成最初你反对的人。”做了一年多主持人,二三年二月,白岩松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新疆地震,半个小时后,你去现场。“接接地气,”他说,“知道为什么不让你穿裙子了吧?干这行得随时准备出发。”新疆大地震,我们坐伊尔七六军用运输机去喀什。机舱里开进三辆大卡车,放了十几只搜救犬的笼子,没座位,我找了个废轮胎坐上,没窗子,噪音大得根本听不见对面的人说话,飞了五个小时,地震局不少男同志都颠吐了。到喀什是凌晨三点,大月亮,天地刺白,军用卡车从飞机里开出来,我们坐上,四小时开到伽师。地面不好走,刚开始站在卡车车厢里,站不住了就蹲着。路已经破坏得很厉

34、害,一颠簸,我和巨大的德国搜救犬一起滚倒在厢板上。它一声不吭,从我身子底下挪开,把大尾巴抽出来,厢板上一拍,琥珀色眼睛看着我,等我爬起来了,竖耳拧头目视远方。下车的时候,我终于踩到地上,以为自己腿软了,低头看,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家人原来的茅草屋顶上,已经塌平,草从地里孳出来。我茫然往前走,六点八级的地震,两百多人死亡,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内,土木结构的房子基本完了,喀什噶尔平原上空空荡荡。往前走,成百的男子,围成一圈,阿訇站在中央,为盖着白布的死者念诵古兰经。再往前,女人们正在找大石头,在空地上架锅做一点吃的。黎明刚起,巨大的原野一片青黑,赤红的火苗一蹿一蹿舔着锅底。如果这会儿是在演播室,灾难对我来

35、说,只是一个需要完成的新闻,我只关心我播报赈灾的数字是不是流利,但看见一个老大爷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上穿只解放鞋,拄着拐走了两里路,从我们的卡车上翻找出一只在北京随处可见的带眼的旧黄皮鞋,端详一下,套在脚上走了,我才知道什么是赈灾。陈虻说过:“去,用你的皮肤感觉新闻。”这地震把我从演播室震出来,震到了地上。再往前走,走过一个坍塌半边的墙。我站住,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是粉砂土加了一点水泥,水泥极少,一捻就碎。旁边站着一个戴赭黄头巾的维族老人,我还没来得及张口问什么,她忽然回身把我抱住,在我肩头哭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搂着她一耸一耸的肩膀,脸贴着她的脸,她的皱纹冻得冰凉。第二天去拍帐篷小学升旗。去的时

36、候记者云集,小学生从废墟压着的课桌里,把红色绿色的书包抽出来,拍拍土,升上国旗,开始念“我美丽的校园”。做完节目,我被表扬了:“不错,有细节。”拍完撤器材的时候,边上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在玩。我问她们住在哪儿,小孩子领着我走,停在一个空地上。房子塌了,从家里拉出来的两床被子就放在地上,连个铺的毡都没有。我伸进手一摸,里头都是细碎潮湿的沙砾。当时晚上是零下十二度。“喝水怎么办?”她们的小哥哥拿只铁皮桶,带我走了约莫一里路,有一个积着雨水的小坑。他把漂在上面的败叶用桶底漂开,装了半桶,回来搬两块石头,把水倒在铝壶里烧。这就是他们的生活,而我刚才在向全国人民说他们已经背着书包开始高高兴兴上学了。我什么也

37、说不出口,只能蹲下来给小姑娘把鞋带系上。新疆的最后一天,“面对面”制片人赛纳打来电话,让帮忙采访个人物。“采访谁?”“不知道,你自己找。”我找到了达吾提阿西木。他是个村支书,戴着维族老年人那种黑皮帽子,一圈花白淡黄的络腮胡,脸又红又宽,坐在塌掉的房子前头砸坏的凳子上。他满脸是灰,我也是,头发全是头盔压的印子,这次我什么问题也来不及准备。我看了看周围,问:“您现在房子没有了,晚上睡在哪儿?”“地上。”“睡着了吗?”“一想到家里有五个人死了,想睡也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想什么?”“想以前的生活,想我村子里的一千四百多户人怎么活下去。”如果在演播室,这时候就会想,该第二段落了,该上升到什么层面了,

38、但是坐在这长天大地上,什么都没了,灯光没了,反光板没了,耳机里的导播没了,我采访的人听不懂汉语,翻译是当地人,只能问最简单的问题。“这个地震怎么发生的?”“当时感觉有打枪的声音,地就晃开了,晃了两次。我就在原地蹲下来,旁边的那堵墙塌了下来。我滚进了水渠里。在水渠里面我抓住了一个桑树枝。满天的灰尘。”“从水渠出来以后呢?”“就往家里跑。到了家以后我爬上了房顶,周围全是尘土。我在房顶上挖,把房顶扒开花了很长的时间。”“您用什么挖的?”“当时找不到任何工具,就用自己的手挖。一开始看到一个手腕时也不能确定是我媳妇还是儿媳妇,等看到衣袖的时候我才确定是我孩子他妈。然后我就停下来了,其他人把她挖了出来。”

39、他脸上全是灰,被泪水冲刷得深一道浅一道,翻译说到“然后我就停下来了”,我心里抽动,一时间不出下一句来。回到北京,从来不理我的节目策划陈耀文在食堂里端一盆菜坐我对面:“现在终于可以跟你说说话了,节目有人味儿了。”四月十七号,我得到通知,离开“时空连线”,去“新闻调查”工作。梁建增主任跟我谈完,看我茫茫然,以一种对小孩子的怜恤送我本书,写了句话:“在连线中起步,在调查中发展。”我回去收拾东西。史努比帮我把办公室墙上挂的画框摘下来,很大很沉。他一路拎着上头的铁丝,笨笨地换着手,下了楼。我回头说:“你回去吧。”他说:“送你过去。”到了新办公室,他找到我的桌子,退两步,把一张秃桌子打量一下,满意地左看右

40、看,土得不得了。还跟我的新同事点头哈腰,意思是“姑娘不懂事儿,以后多照顾,该打打该骂骂”,就差给人敬支烟架耳朵上了。“画框挂哪儿?”他东张西望。“不了,”我说,“不挂了。”第二章 那个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二三年四月十七日,到“新闻调查”的第一天,晚上大概九点,我给制片人张洁打了一个电话:“我来报到。”张洁说:“我们正在开关于非典的会。”我说:“我想做。”我已经憋了很长时间。之前几个月,“非典型肺炎”已被频繁讨论。最初,媒体都劝大家别慌,但到了四月,我家楼下卖煎饼的胖大姐都沉不住气,车把上挂着一塑料袋板蓝根,见了我从自行车上一脚踩住,问:“你不是在电视台工作吗,这事到底怎么着啊?”我哑口无言。干着

41、急参与不进去,闷闷地想,将来我要有个孩子,他问我:“妈,非典的时候你干嘛呢?”我说:“你妈看电视呢。”这话实在说不出口。挂了张洁电话,手机扔在沙发上,我又拽过来给他发了条短信:“我现在就去好吗?”没等他回,我电话打过去:“十分钟后到。”一推开门,一屋子人,热气腾腾,跟新同事也来不及寒暄,直接问:“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知道。”“那怎么做?”“去现场。”这个栏目的口号是“探寻事实真相”。当天晚上开会还在说要采访卫生部长张文康、北京市长孟学农,但谁也联系不上。大家说,那就去医院吧。那时候都没防护意识,也没有防护服,办公室姚大姐心疼我们,一人给买了一件夹克,滑溜溜的,大概觉得这样病毒沾不上。我

42、分到一件淡黄的。台里的办公区也发现了疑似病例,为防止蔓延,制作和播出区的人员已尽可能减少,宁可重播节目以保安全。正式的选题程序暂时中止,这时候进不进去现场,请示也只能让上司为难,我们几个自己商量着来。去跟北京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人缠:“让我们进去吧。”负责人看看录音杆:“这个毛茸茸的东西不能进。”“那好,录音师不进。”他再看摄像机:“这个没办法消毒,也不行。”“那摄像也不进。”所有机器都不能带。“那让我进去,我可以消毒。”我说,“给我别一个麦克,别在衣服里面。”“有意义吗?”我们跟着一位流行病学调查员到了首都医科大学附属胸科医院,穿了他们的防护服。病区不在楼里,是一排平房。玻璃门紧闭,没人来开

43、。调查员走在我前面,手按在门上,用了下劲,很慢地推开,留了一个侧身进去的缝。后来主编草姐姐说,进门之前,我回头向同事招招手,笑了一下,她在编辑台上一遍遍放慢看过,但我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门推开的那一刻,我只记得眼前一黑。背阳的过道很长,像学校的教室长廊,那一凉,像是身子忽然浸在水里。过道里有很多扇窗子,全开着,没有消毒灯,闻不到过氧乙酸的味道,甚至闻不到来苏水的味儿看上去开窗通风是唯一的消毒手段。病房的木门原是深绿色,褪色很厉害,推开时“吱呀”一声响。一进门就是病床的床尾,一个老人躺在床上,看上去发着高烧,脸上烧得发亮,脖子肿得很粗,脸上的肉都堆了起来,眼睛下面有深紫色的半月形,呼吸的时候有

44、一种奇怪的水声。“哪儿人?”调查员问。“哈尔滨。”很重的东北口音。“家里人?”“老伴。”“电话?”“她也得了,昨天去世的。”说到这儿老人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上半身耸动着,痰卡在喉咙深处呼噜作响。我离他一米多远,想屏住,却在面罩后面急促地呼吸起来。口罩深深地一起一伏,贴在我的鼻子上,快吸不上气来。背后就是门,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身体不受控制,脚往后缩,想掉头就走。那个三十多岁的调查员,站在床头一动不动。他个子不高,离老人的脸只有几十公分,为不妨碍在纸上记录,他的眼罩是摘掉的,只戴着眼镜。等老人咳嗽完,他继续询问,声音一点儿波动都没有。整整十分钟,我死死盯着他,才有勇气在那儿站下去。离开的时候

45、,我看到另一张病床上的小伙子,脖子上绑着一个痰巾,上面有一些秽迹,小腿露在被子外面,全是曲张的静脉。我们走过的时候,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我停下来看他。他没有昏迷,眼睛是睁着的,只是什么表情也没有。日后,我在很多绝望的人脸上看过同样的空白。我想跟他说几句话,调查员举手制止了。这时,我才发现直觉里的诡异之感来自何处整个病区里只有三个病人,没有医生,没有护士,没有鞋底在水泥地上的摩擦声,没有仪器转动的声音,没有金属托盘在什么地方叮当作响,这个病区没有任何声音。胸科医院当时没有清洁区和污染区。出来后,我们站在门外边的空地上脱隔离服,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着脱。我单脚跳着往下扒拉鞋套,踩在裤子上差点摔倒。抬头,才发现摄像陈威正拿机器对着我,红灯亮着,我才想起来得说点儿什么。边想边说我看到的情况,结结巴巴,没人怪我,包括我脸上口罩勒的一道一道滑稽的印子。“疫情公布由五天一次改为一天一次;取消五一长假;北京市确诊三百三十九例,疑似病例四百零二人。”四月二十日的新闻发布会后,恐惧“嗡”一声像马蜂群一样散开,叮住了人群。系统嘎嘎响了几声后迅疾启动,开始对疑似病人大规模隔离。海淀卫生院的女医生第一次穿隔离服,穿了一半又去拎一只桶,拎着那只桶她好像忘了要干什么,拿着空的小红桶在原地转来转去。我问她怎么了,她嘴里念叨着:“我小孩才一岁,我小孩才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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