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义与世界主义.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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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民族主义与世界主义民族主义与世界主义近期重新细读了一遍法国哲人阿兰芬凯尔克劳特(AlainFin-kielkraut)所著的（思想的溃败）(Ladfaitedelapense，1987)。该书对西方启蒙运动以来，围绕民族精神(德文：VolksgEist)与世界主义这两条线索的交织和互为消长，作了一番历史的评讲。从西方历史上看，民族精神(亦即民族主义)主要是与一种超越本民族、信奉人类同一性的世界主义相对立而存在。民族主义强调历史的概念，强调文化的个性，在特定意义上，侧重集体理性。而世界主义则与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理性概念相维系，强调人类在理性旗帜下的普世同一性，在特定意义上，侧重个人的意志和权利。

2、这里简述一下（思想的溃败）对于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的论讲，也许不无意义。西方十八世纪的启蒙运动，以理性的名义，创始了西方的世界主义。启蒙哲学家试图建立超验永久、普世皆准的真善美标准，以为普遍性的理性，将战胜民族性(地方性)的历史、风俗和偏见。而稍后的德国浪漫主义则首创了西方的民族精神。赫尔德(Herder)以为：地球上的所有民族都有本人独特和不可替代的生存方式，超民族、超历史的价值并不存在。赫尔德是以历史反对理性：历史并非是理性的，而是反过来，理性是历史的(因历史差异而差异)。赫氏强调德意志特殊性，强调民族个性和民族文化，是针对当时法国霸权宣扬的世界主义价值(启蒙思想)而发的。法国大革命的革命家

3、们，是一批坚定的世界主义者。他们的革命行动旨在制定一种普遍的、对于所有人都适用的立法。他们事实上是背叛历史和民族个性，转而信奉一个理性的设想物个人。个人超验地拥有众多权利(（人权和公民权宣言）)，民族是众个人们自愿集合的产物(社会契约)。他们是在这个超历史、超民族的个人头上，建构他们的世界主义理想。而以德麦斯特勒(J.deMaistre)为代表的法国反大革命派，则打出民族魂或民族理性，以为个人是民族的产物。社会并不产生于个人(及其意愿)，而是个人产生于历史存在的社会。尤其麦氏照应赫尔德所讲善哉当其时的偏见，公开为偏见正名。他将民族理性或集体理性奉为有益的偏见(prjugsutiles)，正是这

4、些有益的偏见构成了每个民族的文化瑰宝。启蒙哲学家们搞错了偏见的性别：偏见本是养育我们、拥环我们的母体，他们却错当成是一位严酷鞭笞的父亲。他们本是想推翻严父，结果却杀死了慈母！差不多同时代的德国文豪歌德，早年是民族精神的热情鼓吹者。他曾公布：唯一真正的艺术是具有(民族)特征性的艺术(（德意志建筑）)。晚年他转而神往于世界文学的理想，一种属于全人类的善、美和崇高。歌德倡导的世界主义声音，不久便湮灭于一八七年普法战争的炮声之中。普法两国都因战争和民族精神高涨。普方以阿尔萨斯人和洛林人属于日尔曼种族，为吞并该两省辩护，民族精神走向种族意义的泛日尔曼主义。法国方面，开场尚有持启蒙世界主义观点的洛南(Re

5、nan)，以民族是个人们的志愿集体为论据(阿尔萨斯人拒绝归顺普鲁士)，来批驳普方，声明民族并不是种族的同义词。但后来，法国人很快拿来了对方的论据，鼓吹法兰西精神，也走向种族意义的民族主义。十九世纪末发生于法国的德雷福斯事件，使欧洲自法国大革命以来对于民族和个人的两种观念，构成尖锐对立。德雷福斯派(主要是左派知识分子，集合为人权同盟)，以为个人是超越种族、语言和宗教的独立人格，德雷福斯不应当由于是犹太人而获罪。反德雷福斯派(主要是右派民族主义者，集合为法兰西祖国同盟)，认定犹太人不会爱法兰西。事件的本质，表现为能否要终结启蒙思想。后来法国终于作出了否认的答复(至今，启蒙思想普遍而超民族的个人观，

6、仍然在左派占主导地位的法国知识界长盛不衰)。到了二十世纪，（思想的溃败）的作者并未对两次世界大战作出评述，只是寥寥数言点出世纪上半叶民族主义大行其道，便一跃而过进入世纪下半叶。一九四五年初创于伦敦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鉴于纳粹极端民族主义和压制个人权利的历史创作，旨在普施教科文于全世界，来保障个人的自由和权利。这里的个人，仍然是那个来自启蒙世界主义的个人。不料前来伦敦与会的学者们发出疑问：什么人？是人权和公民权宣言中那个抽象而普遍的人？是那些充斥于世界主义宏论的无实体的存在，无生命、无血肉、无色彩、无特质的造物？他们意识到，尊重人，应该包括尊重人生存的详细形式。现代人类学泰斗莱维斯特劳斯(Lvi

7、-Strauss)，一九五一年应该组织之约写了一本叫（种族与历史）的小书，着着实实地向启蒙思想的世界主义发难。这种世界主义最经常地是以社会进化论(进步论)的相貌出现：把欧洲文明当作是全人类最先进的楷模，赋以普世皆准的意义。莱氏直斥社会进化论为伪进化论，并揭示社会进化论把人类各文化的差异，归结为发轫于同一起点又趋于同一目的的单一发展的不同阶段或时期，即把人类文化的丰富多样，拉成一条单向进化线，分出时间性的先进和落后，同时把欧洲价值置于最先进的位置，本质是欧洲种族中心主义。社会进化论所暗含的欧洲种族中心主义，还为欧洲人向海外扩张的殖民政策作了重要理论根据：殖民者成了向全世界传播文明、指导落后民族走

8、向进步的使者。莱维斯特劳斯明确否认启蒙思想家假设的人类同一性，以为人类文化因地理、历史和社会的环境而存在差异。但这些文化差异并无优劣高低之分，而是相互等值。莱氏以为，人类之间的差异不是以种族论，而是以文化论：人类学讲的是复数的文化。种族一词失去以往区分人类的绝对意义。莱氏高扬的文化个性，委实与民族精神异名而同实。事实上，进入二十世纪下半叶，人们不再讲民族个性或民族精神，而是换成讲文化个性。于是，西方迎来了一个非西方化的世界，出现了一种非殖民化哲学。整个人文科学界都起而声讨欧洲种族中心主义，论讲文化的差异性和相对性，清算社会进化论和欧洲文化帝国主义。非殖民化哲学与赫尔德遥遥挂钩，用当年德国浪漫派

9、反对启蒙哲学家的论据，来反对欧洲种族中心主义(世界主义)。非殖民化哲学成为战后一些第三世界国家获得民族独立的理论武器。这些国家以文化个性和文化等值的名义，申张其民族精神和民族主义。它们在欧洲对于民族的两种观念历史集体型和个人自愿结合型，选择了前一种。于是，它们博得了集体性民族的独立，但走向了压制个人的极权国家。正当种族一词日益成为禁忌，莱维斯特劳斯在国际反种族主义年的一九七一年，又出人意料地为种族一词作了一些辩白：远不应当问文化能否是种族的一种功用，我们倒发现种族是文化的一种功用，引起轩然大哗。其实莱氏并未根本地改变其理论，只是觉察人们对种族一词的封杀走了极端，才又出来讲了几句中庸的话。莱氏以

10、为，事实上文化间的相互敌意不仅是正常的，而且是不可缺少的。上面芬凯尔克劳特对西方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的历史描绘能够显示，民族主义与种族主义确实有一些历史联络，但并没有必然的联络。或者讲，民族主义与种族有关，但并不必然走向种族主义。民族主义确实会导致对其他民族的仇视甚至战争，但它也促使对本民族历史文化价值的认同和肯定，促进本民族人民的凝聚力，表现为一种爱国-。尤其在二十世纪下半叶，民族主义(民族精神)是以文化个性的名义出现，其中种族的意义逐步淡化，人们是以高扬本人的文化精神来高扬本人的民族精神的。其实，对于民族主义的理解，最明智的方法是不走极端。莱维斯特劳斯为种族一词作辩白，能够给我们最好的启示。